-澧有兰-

继续向前,走入光亮之中。

《红与黑》——天才的攀爬与陨落

  献给幸福的少数人。


  作为全书总目录下的题词,初见无疑会想,这与主人公于连有何联系,“幸福的少数人”又是否意有所指?再读《红与黑》,在波旁王朝复辟、拿破仑帝国覆灭的历史背景下,于连·索莱尔——一个企图将才华与野心加以糅合,在上流社会努力攀爬的平民形象在眼前更加鲜明通透。


  作为心理小说开创者司汤达的重要代表作,它有着作者分析心理化的特点。于连的灵魂通过感知、记忆、联想、情感等心理活动直接呈现,一层一层以情节推动的方式剥落在读者眼前。作者用近乎随便的口气在讲故事,然而故事的一点点细枝末节便能在读者眼前循环往复泛起波浪,有着不同的解读剖析,这部十九世纪的批判现实主义文学巨著被称为西方《红楼梦》名副其实。


  上卷 严酷的真实


  “小说是人们沿路拿在手里的一面镜子。”这是上卷第十三章的题词。于连就是了特定时代下一类人的典型代表。他是汝拉山区的一介平民,出身卑贱却有幸受到良好的教育,怀揣对拿破仑的激情,他最爱的《圣赫勒拿岛回忆录》让他的灵魂可以历经千锤百炼而不衰,敢于厕身在所谓的上流社会之中。


  他只是一个孩子,却在严酷的真实面前假装着老成持重,谨遵慎重、谦卑之教诲。他是盘旋在山岩上的猛禽,毛羽傲视人间,啸叫翻腾起无穷的力量,与孤独为伍。“这曾经是拿破仑的命运,有一天这也将是他的命运吗?”


  波拿巴可以用剑来征服世界,那他用知识也可以征服世界。他要做出红与黑的选择,是选择对军旅生涯的一腔热血还是披上教士的黑袍?是继承法国大革命期间的血汗还是向封建王朝下肆虐横行的教会力量屈服?十四岁时他目睹本堂神甫在与治安法官的战斗中取得胜利,下定决心要当教士。他将对拿破仑的崇敬与对宗教彻彻底底的怀疑轻蔑埋藏至深,开始埋头学习神学。


  羞怯的孩子似的面容,逐渐挂上了冷酷的眉眼,他的内心被仇恨与厌恶填满,隐藏起自己的真实情感。他是上流社会所不容纳的弃儿,又是上帝的宠儿,给了他机敏聪慧的头脑,却又将真情天性的区域压抑、封锁,他没有幸福感,只有挥之不去的患得患失。


  他曾是维里埃上流社会一颗璀璨的明星,崭露头角便赢得一片争抢与惊叹,有着安世默识的本领,可以用拉丁文将《新约》倒背如流,也可以侃侃而谈贺拉斯、维吉尔、西塞罗以及《教皇论》,这些与地位不相称的才华又何尝不是于连的巨大罪孽。


  他的爱情,始于德·莱纳夫人,又终于德·莱纳夫人。心灵上的爱情可以超越世间一切,最终跨越了生与死。德·莱纳夫人温柔纯朴,举手投足是自然风度,于连闯进了她单纯天真未见过世面的小世界。


  他厌恶尘世的虚荣,却不得不说,只有与这他所厌恶的虚荣为伍,才能助他飞黄腾达。清晨的秃鹫远远瞧见有猎物,悄没声儿地俯冲下去,即便是充斥腐败的气息,它也能消化清理掉,这时候他应该向这秃鹫学习。他需要咀嚼掉这些腐尸,转化成卑鄙的活动或虚伪的字句。


  他是这天地间孑孓独行的游子,他尽全力攀爬着一座陡峭的山峰,虽时刻充满危险却乐此不疲,他不会在强迫下停下脚步,因为他还没有体验过在山顶俯瞰的幸福。


  贫困的嘴脸使于连屈服于金钱,他走进了那扇镶有镀金铁十字架的冰冷大门,几近晕倒,阴暗的压迫感和可怕的目光令人无比恐惧,仿佛这建筑物及其中简陋的一切都向他的方向围拢倾圮,将他吞噬碾成粉末。


  在神学院,于连始终是个与世界为敌的另类,他发誓要凭借聪明才智快速取得成功,每一门功课对他来说都是虚假至极,这些文字恨不得把每个人的心活剖出来,再切成小块做个鉴定,以确认他们是否服从教义。无论如何,他骨子里是个自由党人,他拥有独立的思想和判断力,他的高傲从来都高高飘扬在头顶。被真正的敌人包围,促使他更本分地饰演一个苦行修练的年轻修士,随时准备容忍一切,有着狂热信仰甚至于可以交出自己。


  他开始失意,他感到自己被抛弃了,孤立无援,任凭在海边岩石上竭力支撑起身子呼喊,喉咙已经嘶哑疼痛,一直无人应答,也不曾望见有一片帆在天际现身,只有波涛拍击岩石的声音。同时他又对自己说:“人的意志是强大的。”


  彼拉神甫有言,嫉妒和诽谤将对于连的一生穷追不舍,受人憎恨是他唯一的指望。他坚信自己有着伟人的基因,而一个伟人自有其位置,磨损和打压只是在酝酿他闪耀亮丽的登场时刻。他得到了彼拉神父的引荐,远大的前程又有了一个新的开端,巴黎伪善阴谋丛生的舞台在等着他。


  下卷 陨落的幸福


  巨大门上的铜门环拉起,黑色大理石上赫然刻着尊贵的姓氏,院中是普通人惊叹不已的豪华。金碧辉煌的客厅中寻欢作乐的晚宴,即将成为他与上流社会交流的钥匙。但这却是他仇视的,痛苦的野心令他发疯,矫揉造作的言辞令人厌倦,在于连敏感自尊的心中放大成无数倍的锋刃撕扯。


  玛蒂尔德是个高傲忧郁、敢于离经叛道的女孩子,有着对一切事物自然的热情。命运之手给予她完美高贵的出身、财富、才智、谈吐,样样无可挑剔。她将恋爱视为一种伟大的行动,道德的悔恨同时也折磨着她。而她不确定是否已然爱上的这个人,有着尖锐严厉的目光,神态谦卑又透着傲气,略显笨拙的举止也藏不住满腹的经纶。这样一种全副武装的交往,说不准到底是朋友还是威胁。


  然而,精神上的爱情或许只能填补好双方缺失的那一块,爱情的萌芽短暂又脆弱,经不起任何怀疑,无情的高傲袭来,两颗敏感的灵魂相撞,更容易两败俱伤,瞬间又能升入天堂。海边岩石上的苦苦等待终于有了结果,霞光带来远方海平面上的轮廓。“三十六岁当上将军”的想法始终萦绕不去,但战胜克鲁瓦泽努瓦的喜悦更甚于前者。他是自己的摩非斯特,不惜一切剖析自己的灵魂。


  他在与整个社会战斗,仿若一个天生的老手。他严格奉守马基雅维里主义,城府之深令她震撼。不可否认他是一个不幸的罪恶之人,出身永远是他抹不去的罪过,同时又构筑起他的坚固城防。


  可怕的不幸,同时也是最危险最强烈的幸福,让人痴情流泪直至发疯,他处于一种至高无上的境界。他凭借“热烈的灵魂”与“美丽的眉眼”,不甘平庸想攀上高枝,以同等的武器与贵族搏斗,向往平等与正义。但端正的姿态只会让对阴暗野心的渴望愈加庞大,他仿佛得到了曾经缥缈的想望。


  他有着一张天生的冷脸,本是距现实社会千里之遥,发迹这一目标可以说是极度疯狂。他从来不属于任何客厅,却摇身一变成为了德·拉韦尔奈轻骑兵中尉,他晕晕乎乎的头脑开始清醒,意识到他终于征服了这个骄傲的恶魔。


  在这个可以坐在山巅俯视众生的时刻,一封被泪水浸湿的信件打碎了一切。倏然间吞噬了他,于连跌下万丈深渊,粉身碎骨。用谢朗神甫的话来讲,“堕入地狱,万劫不复”。


  他开了枪。他入了监牢。他是蓄意杀人。他将上断头台。“从今以后,我再也不说一句话。”死亡对他来说不可怕,可怕的是死前还未认清自己。死,生,永恒,他以平常心看待。


  “十九世纪的惯例是,一个有权势的贵族若遇上一个勇者,即杀之、逐之、囚之或辱之,使之傻得居然痛苦而死,幸好这里痛不欲生的并非勇者。”读到书末,终于明白了这句话的深意,也呼应了总目录下的题词。这时他已经拥有了久违的平和宁静,嘴角上扬拉起畅然的笑容,刹那的陨落带来的除了爱情的苦痛还有着幸福的满足,这幸福比这年轻人所有的记忆都弥足珍贵。


  和德·莱纳夫人的爱情是一杯尼格罗尼,苦中有甜,时间越久越绵长。最朴素的爱情胜过闪亮的一切。他企图杀死的,却永远是为他真心哭泣甚至为他赴死的人。而玛蒂尔德,追求的是英雄的气概和悲哀的欢乐。


  在监牢中,于连真正实现了自己说过的:“至少,当人们犯罪的时候也应该有犯罪的乐趣。”从悔恨中醒来,于连可以开怀大笑了,他平静地列了书单。他在生命的终点醍醐灌顶,懂得了享受生活的艺术。


  他拒绝玛蒂尔德和富凯的援救,拒绝上诉,拒绝忏悔。这个风度翩翩的孩子,这个起来反抗他的卑贱命运的农民,在法庭上想到了自己的责任,他大谈特谈自己的出身,对资产者的愤恨,对不公正社会的蔑视,以及对德·莱纳夫人的崇拜。


  十九世纪的自然法,是用来筛选社会阶层高下的。瓦勒诺们,百倍地有害于社会,偷窃底层人民那少得可怜的钱来填充自己早已鼓胀的钱袋,却可以把到社会高位的路走得稳稳当当,还可以决定人的生死,这比起所谓的蓄意谋杀岂不是更为严重?而普通人,因饿得发晕而偷了一套银餐具,便是不可饶恕的罪行。于连头脑中的责任观念,正如蚍蜉撼动大树一样坚不可摧,屹立于十九世纪的风暴中,愈发挺直。


  “我被公正地判决了。”


  玛蒂尔德几次将于连比作丹东,丹东是个完全的男子汉。在瓦勒诺们和莱纳们的世纪里,丹东或许什么也不是,但他永远是不会被征服的人。“我的住址即将消失,但我的名字将永存史册。”正如丹东临刑前的表现,于连那柔软的心也一样勇敢。霜雪之牙最初也只是塞外冰天雪地里的的一小块碎石,尼罗河的源头也酷似最瘦小的溪流,没有人看得见于连软弱的一面,他也从未软弱过。


  他只是慨叹自己如蜉蝣,朝生暮死,从未见过一个温和的夜晚。在韦尔吉的树林里手挽着手,嗅着湿润挟着青草味儿的空气,在夜色渐近时围坐闲聊,这些是多么简单却转瞬即逝的幸福。


  于连停止在了二十二岁。


  他可以永远俯视整个维里埃了。


  




  参考文献:


  [1]郭宏安.谁是“幸福的少数人”?[M].北京,1993.


  [2]司汤达.红与黑[M].郭宏安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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